2017年年底的时候，好友朱毓敏找到我，说他要装修新房子了，能不能请我设计一下。我说你要什么样的？他说他断舍离，要干净的。我说，那好啊。我用木头帮你做一个超级大家具，帮你把重要的生活设施都放进去。留出一个干净的客厅。
客厅全景-摄影苏杭
既然目标是要把重要的生活设置都放进去，最简单的思路就是设计一个大柜子藏东西，把不用的东西藏进去，不仅如此，还要把卫生间和卧室藏进去。把私人空间全部藏到大木家具里，留出的就是完整的公共空间—客厅，餐厅，厨房。
大家具外部-摄影苏杭
大家具内部-摄影苏杭
断舍离的客厅-摄影苏杭
断舍离的客厅-摄影苏杭
大家具内的洗手池-摄影苏杭
嵌入卧室的大家具-摄影苏杭
整个方形的大家具放置在房屋的中间，在面向餐厅处切了一个斜角的入口，引导进入一个由洗手池，卧室门和厕所门所围合的停留空间。基本设计思路确立后。核心的设计问题就变成了，如何设计一个大家具的问题了。
斜角的入口-摄影苏杭
在材料方面，考虑了常用的几种木质板材，选定了桦木面多层板作为做大家具的材料。充分利用多层板侧面竖向的纹理，在设计上，大量的使用阴角，收槽的做法，让侧面多层的纹理显露，和表面桦木光洁的表面形成对比。
多层板断面节点-摄影苏杭
多层板断面节点-摄影苏杭
多层板断面节点-摄影苏杭
多层板断面节点-摄影苏杭
多层板断面节点-摄影苏杭
多层板断面节点-摄影苏杭
并且利用收槽最为开门的抓手，取消了所有的金属把手。用单一材料来建造这个大家具，充分利用材料本身的特点来最大化对材料的运用。在具体制作上，榫卯做法现在的木匠大部分都已经不会了，使用钉子的问题就是会留下钉眼。所以需要利用板材搭接的方式，考虑到每块木板的上钉的操作面，保证家具表面没有任何钉眼。整个木家具与周边材料墙面结合的处理上，又通过不同高度的收脚来解决原有墙面踢脚线和空调出风口的问题。
由于对整个家具设计的严苛要求，现场工人未必能全部领会其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现状。我们在电脑里完全按照真实搭建的方案，建立了精细的三维模型，充分考虑了加工安装顺序的因素下，每个木板的尺寸，以及相互的搭建关系，对现场的搭建进行预先模拟和设计。
多层板搭接关系-摄影苏杭
多层板搭接关系-摄影苏杭
多层板搭接关系-摄影苏杭
多层板搭接关系-摄影苏杭
上面说了一大推具体实施的过程和方法，以及遇到的问题和对应的过程。可似乎隐隐有一个重大的问题没有谈。那就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花那么大代价来做这么一个看似意义不大的事情。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挑选了最贵的桦木面的18厚的多层板来做家具，又因为特殊的要求，对做法和搭接有着严苛的要求而导致的费用和时间以及设计时间和工作海量增加。这一切是为什么?仅仅是为了美观？或是个人癖好？又或是甲方要求？
多层板节点的形式美-摄影苏杭
如果说这些“特殊的”要求，并不仅仅是一种个人喜好和审美倾向的话。那就应该是一种更为“广泛”的意义和价值。这种普遍的适用性，才应该是设计概念和设计方法所应该研究和讨论的。普适性应该是我们讨论设计的一个基石。换而言之，我们应该把每一个个体的项目和设计，变成我们看待或讨论设计普适性的一个实践。这样的设计才是具有真正的设计价值，而不仅仅是换取甲方报酬的商品。这份自觉性是每个设计师应该时刻自省的一个准则。
在这个项目中，设计的普适性问题可能是这样的：建造是一门关于材料搭建的学问。材料本身的特性对于可以如何搭建，应该如何搭建，如何利用材料的特性来帮助搭建，甚至利用材料的特性来表达设计，都是至关重要的。让材料本身在设计中是显性的，是举足轻重的，是核心的，是被尊重的。
具体到材料与材料的连接关系，就是构造。不同的材料因为其物理属性的不同，被用不同的工艺和技术进行加工，并用特定的方式进行互相连接咬合。如钢和木材都可以被任意切割，咬合，焊接或粘结，抑或是用木构或钢构来连接。混凝土用来浇筑成型。预制好的混凝土制件和钢构又有类似之处。而钢本身也可以被浇筑成任意性。所以，在这点上两者又有相似之处。而木构是天然材料，纯天然木材的变化比较大，对于选材储藏和加工是门大学问。所以为了便于广泛使用，木材被加工成工业用的木制建材，其物理属性相对统一，容易使用。可见，不同材料的构造方式不同，在设计上也会有不同的表现和限制。这种限制会在设计形式上，和具体节点上明显的表现出来。如板材家具和实木家具在设计上就会有不同的倾向性。板材家具由于其材料是以工业预制好的性能稳定的2.4×1.2米尺寸的板材来做。其做大面平整度是其优势，适合做现代的简洁的家具。而实木由于其天然木材的特性，大面积板材容易变形，而且大片整块的木料价格昂贵而且稀有，需要用小块木板拼接成大板，而且有时还需要四面做一圈包边来消化变形和加固，所以不太适合做太简洁的设计。同样，即使板材适合做大片平面的设计，但超过标准尺寸后，木材本身的刚度的限制会使得更大的平面难以制作，则需要用钢结构在背后做加固。这种情况下，板材从建造材料变成了装饰性材料，失去了其用木材来建造的原本的意义。
现代材料与节点的简洁性-摄影苏杭
构造的节点设计，并不只是一个技术上的问题。而更多时候，是设计理念的表达。几个基本的原则是：当两种硬度不同的材料连接时，容易被加工的材料会被主动加工成型来主动连接更硬的材料。但这只是通常的原则，在很多设计师的设计中会违反这种原则，而体现出其超越材料本身属性的设计原则。如木材和石材相遇，往往是木材加工来适合石材。但如果这跟木材的完整性是凸显其重要的形式，那加工石材来适合木材也会被使用。当干湿两种材料相遇时，干的材料往往作为限定湿的材料的边界。这叫做收边。所有的节点设计，几乎都是围绕着收边问题来展开的。如何收边，用什么材料收边，是材料运用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至为关键的一个问题。可以说，这个问题是，区别建筑设计专业和其他设计专业很重要的一个认知。就是对材料的认识和运用。
多层板搭接关系-摄影苏杭
多层板搭接关系-摄影苏杭
多层板搭接关系-摄影苏杭
从节点本身的设计方法，也可以拿来作为区分和讨论现代主义设计与其他设计的区别。现代主义的设计需要一种更为凸显材料本身存在的设计方法，所以，材料的选择和节点就尤为仔细。古典主义时期的设计节点可能注重装饰性和其本身的审美表现。而现代主义看似简单的大平板的难度在于超高的平整度要求以及近似无缝的连接。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很可能会用上夸张的材料厚度来实现，代价昂贵。而极简的要求，意味着容错率极低，往往可能为了修正一个细节的错误，而需要通盘重来。由于现代主义的节点是不显露的，所以往往收边的方式是以收槽的方式体现。各种阴角，U型槽被运用来解决各个不同地方的节点。其总的原则就是，材料相接的地方是不完美的，是有瑕疵的，是材料本身限制带来的缺陷，那就把这个地方用收槽来藏起来。用另一个材料形成的虚空来主动告诉你材料的结束。而收槽本身也变成了主动设计的一部分，如何收槽，以什么方式比例来形成材料划分也是现代主义设计研究的一个重点。现代主义大师密斯，路易斯康都是此道高手。
多层板收槽-摄影苏杭
总之，建筑设计并不总是以概念和故事来展开。事实上，绝大部分的建筑设计，都不是以此展开，建筑设计终归还是一门关于建造的学问，而建造本身就可以是设计的概念。只不过当建筑变成了一个商品，需要被宣传和贩卖的时候，概念和故事就成了最好的营销手段。为了卖而设计，和为建造而设计，毕竟是两码事。
文 | 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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